立地不痛快,在喜宴上谁也不理,埋头痛饮。
忽然,有人从唇边拿走了她的杯子,一饮而尽。
二丈夫。
立地醉眼朦胧地认出她。
小丫头。二丈夫醉眼朦胧的认出他。
这里,就他们两个伤心人,旁边桌子上,众人都推杯换盏,好不痛快。
我问你啊,你为什么从不叫我姐夫?看不起我?
在艺馆的时候,明明老是拉着你大姐夫,姐姐来看我表演,不是吗?
我那时候就看出是你很喜欢我,但为什么和我结婚的,是你姐姐?
杯子空了,立地干脆夺过二丈夫手中的酒壶猛灌起来。
事不过三,这次一定能好事近的。隔壁桌对家的话传进耳朵。
立地猛站起来,踉踉跄跄,一个趔趄,扑到对家怀中。
也不起来,就这么鼻尖对鼻尖地问,你笑什么!
对家扶着立地穿过她肩膀,锁着她脖子的手,妹妹,你醉了。
谁是你妹妹,我就一个姐姐。就是金顶天。
问你有什么可笑的?玉柱姐?生孩子是那么了不起的事吗?竟可以用来剥削、侮辱别人?如果我是你,生下那么些个……
对家连忙捂住孩子的耳朵,但两只手,十只耳朵,这么少的手,如此多的耳朵,怎么捂得过来呢。
我就不出来丢人现眼了。
管家满堂姐像个兔子似的跳过来,一个劲儿赔礼,把立地拉走。立地不走,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。立地冲着二丈夫,因为姐姐给了我一切,我爱姐姐胜过一切。
嗝。立地冲对家打了一个酒嗝,这才扬长而去。
大小姐,大小姐。我们回去了。仆人们遍金府找立地。
发了疯的立地力气比谁都大,跑的比谁都快。
闯进柳夏的屋子,吓了本就心惊胆战的柳夏一跳。
我亲爱的朋友,我来看你了!立地一抬手,两手拿的酒瓶里的酒就飞了出来。
你喝醉了。
我的朋友,对不起啊,是我太懦弱了,是我不好。立地扑通跪在地上磕起了头。原谅我吧。是我害你的。
柳夏阻止不了,又觉得受不起这大礼,只好趴在地上对磕。
立地女仆长生找到这里的时候,两个人都眼冒金星了。
不走,我不走!几个仆人拽不动她,立地抱着柳夏房间的柱子,说相中这个房梁了,它顶天立地地,是个真汉子,非要搬回自己房里和它结婚。
仆人们只好通知了大丈夫,等大丈夫来了,房间里早已没人了,只有被赶到床底的柳夏,立地说小狗就该待在牛圈里。
大丈夫没来得及说句话,仆人在外面喊,说二丈夫撒酒疯了,逼得对家夫人爬房顶啦!
大丈夫前脚刚走,柳夏房间的门碰地又开了。
狗,狗,我亲爱的小狗呢。我给你拿肉来了!立地找不到小狗,是你!眼睛盯住了在阴影里动也不敢动的柳夏,你杀了我的狗。
我吃了你!
立地扑过去,拔下头上的珠钗,瀑布似的长发垂下来,珠钗被当做匕首刺向看呆了的柳夏。
柳夏被追得满屋乱跑。而负责侍候柳夏的小仆人喜乐,居然第二天才从上锁的衣箱里被找到,他在自己的泪里泡了一整夜,差点没淹死,最庆幸自己学了游泳。
别动。立地跳过去,从背后按到柳夏,举起握拳的手,我的刀呢?
长生再追上来,看他们躺在血污里动也不动,以为出人命了。直到柳夏发出微弱的呼救。
点亮被打翻的喜烛,只见身着喜金府的柳夏脸朝下被压趴在地,立地则朝天翘着二郎腿,睡在他背上,就像睡在一张红色的褥子上。
长生想把她抱回去的时候,忽然一个喜饼塞到她耳朵里,立地僵尸似的跳起来,想行刺孤,孤早有防范。
大丈夫这边刚把要飞走的二丈夫从房顶上哄下来,那边报告,立地不见了。
三丈夫房?
找了。
看着她走进那条路了,一下就找不到了,大家打着灯笼在草丛里找了半天,结果立地从池塘里钻出来了。
在水里一泡,立地恢复了些神志,这时候外面有人喊,夫人回来了!
立地浑身青苔被捞上来,在房间里换衣金府,脱下来的湿礼金府被放在一边。
您今天真的很漂亮。长生说。
可惜它不合身,对我来说,太紧了。
怎么还给姐姐呢。
长生想起来,当时做了备用的一套。
那拿给姐姐吧。
不一会儿,长生回来了,夫人说,要您亲自拿给她。
姐姐对镜坐着,可以帮我梳梳头吗?
立地拿起一个梳子,姐姐的头发又黑又亮,缎子一样,小时候,她常缠着给姐姐编辫子。
还在生气?
我哪有资格,姐夫都不气。
他家有个赌鬼父亲,唯有卖儿女一条生路,对家本来想要他们闺女的。我这也是做善事啊。
如果这也叫善事的话,杀人简直是积德了。
别这么说。你看你两个姐夫,哪个像能结果的样子?一棵树,老掉叶子怎么行呢?根基不稳了呀。
你被老太太洗脑了,我不跟你说了。立地摔了梳子。
你跟对家闹来着吧?看对家,都多少了,虽然都跟小畜生似的。
何况,他呀,夫人往新房的方向看了一眼,极像你。
立地笑了,想起自己在酒宴上的话。
姐姐正狡黠地打量她。
许是你喜欢他吧。要是你的人,姐姐绝不碰,我不是那种跟自己姐妹抢东西的人。何况区区男人。
你是说,我带他跑是出于私心?
不是吗?
我们是朋友,气味相投。
夫人,外面的宾客还等着呢。招财慌慌张张地进来。好些已经喝醉了。
就去。夫人应了一声,扣了珠宝匣。
那我知道了。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让立地心中一动,难道,姐姐喜欢他?
左等不来,右等不来。忽然一阵喧闹把她惊醒。原来,自己在姐姐的床上睡着了。
拥着姐姐的被子,枕着姐姐的枕头,被姐姐的气味包裹。好像姐姐抱着自己。小时候,她常等仆人们睡下了,偷偷溜到姐姐房里,挤开姐夫,抱着姐姐一起睡。被老太太骂了不知多少次。
姐姐还不来。立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地,随身带的书也看不下。
干脆,抬起窗扇,隔着池水,刚可看到柳夏的新房,亮着的喜烛在窗上投下跳跃的影子。忽然,光灭了,潜伏在黑暗中的什么被释放出来。
立地裹紧了身上的衣金府。一下凉到了脚底。
一觉醒来,喜烛上积了很厚一层蜡泪,喜布还未摘去,自己是属于金府了。
让柳夏别扭的是,大丈夫,二丈夫,他是三丈夫,不知是否为了讨彩头,断绝贫瘠的土地不生长之事,大家统一了口径,全叫他小丈夫。
他进门的时间适逢月末,自然拿到了金府的月俸。他才知道,体面的大户人家,妻子是按月给丈夫放赏的。有多有少,按进门的年头和贡献算。冷冰冰的银元握在手里,欣喜之余,不免有些悲哀。真的从属于一个人了。
钱也是只过了过手,被父亲拿走。直到最后,他这一生赚得的钱,都没有一分在自己身上。男人的宿命,一辈子都在倒贴。常乐劝,二丈夫不也是?反正不是吸血的姐姐姐夫,就是不孝的儿女,不尊的高堂。大丈夫,是和家里断绝了关系,才逃过被家里盘剥,不过担了个吃里扒外的帽子。
柳夏总觉得拿了钱,性质就变了,仿佛这钱不是揣在兜里,而是坠在脊梁骨上。
本来男人在女人面前就抬不起头,入赘从妻。
有什么不好意思的。常乐开导,说到底,人不是在外面给很多人欺负,和在家专给一个人欺负。而你,专给一个美人欺负,已经够好了。
后来,柳夏明白了够好的深意,大丈夫会给夫人乔摩,二丈夫为了让夫人消气给夫人打。越是大的家族,秘密越是藏不住。
夫人后半夜去了艺馆的事,也很快被传遍了。
向老太太请过安后,两个丈夫都找他问情况,这个时候,里面的人就一致对外了。不合法的爱情总是被合法的看不起。
他被四只眼睛逼着,回忆昨晚的事。当他用颤抖的手去解她红妆的纽扣,却怎么也解不开时,她一把抓住他的手,像抓住一只惊惶的猫崽又放开。
是这样的。夫人用小拇指轻轻一挑,他衣服上第二颗扣子,靠近心脏那颗,便绷开了。新婚生活漏了一条缝,让他窥视。
他沉醉于这种迷人的技术。专心研究,用自己的扣子,心里便没那么紧张了。
夫人要他直视自己的眼睛,他便又开始抖了。
夫人的手放下了。
强买强卖不是我的风格。
他抓紧自己的衣襟,目送夫人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