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公子,你怎么了?”恰在这时,迎面而来的汀枫,见慕景白单膝跪地,慌忙跑上前。
慕景白心下一急,连忙用力按住自己的左腿,这一下子,腿上倒是有了知觉,他便再次用力试了一下。这次,终于可以站了起来。
他扶着柱子,跺了跺脚,感觉恢复过来,没有什么问题了,才掩饰着道:“没事,刚才不小心绊了一下。”
汀枫道:“唉,吓我一跳,我才见林小姐怒气冲冲过去,一抬头,你又跌在地上,还以为是她打了你。”
“别胡说,我怎么会被她打?何况林小姐也不是那种生了气,就会打人的姑娘。”
“是吗?可是我刚才看她很生气,脸上还有委屈之色。公子,你不会又惹她生气了吧?”
慕景白的表情有些不自然,想了想道:“她见到我会生气,想必……仍是因为那‘莲子粥’之事。”
汀枫听见“莲子粥”三个字,不由本能地捂着肚子,努力抑制胃部的不适。他现在,只要听见有人提起这几个字,就仿佛已经将莲子粥吃进了嘴里、咽到了肚里,那种腹痛翻滚之感,凭空就会袭来。
忙道:“公子,别说了,我一听这个名字就难受。要不然,您该道歉就去道歉吧,早点道歉,早点结束。”
慕景白也知道那件事给汀枫带来了多大的阴影,无奈点了点头,道:“不说这个了,你这么早去泊舟渡,是去看沐雪了吧?”
“早上公子给我的八珍茯苓糕,我吃两个,觉得不错,想着她扭了脚,所以,就给她送了过去。怎么,公子没让人给林小姐送一份?”
慕景白脸上更是尴尬,干咳了一声,道:“我的事,你少管,我可不似你闲?行了,你也不必一直跟着我,从前教你的功课,该学还是要学,该看还是要看,别等以后,字写得还不如人家沐雪姑娘好看。”
“知道了,公子,那我先走了!”
慕景白好不容易打发了汀枫,自活动了一下胳膊,只作无事人一般,径自去往《风雨楼》。
两个守卫见他来到风雨楼,便连忙恭敬行礼,“公子,早上好。”
慕景白点一点头,向一人道:“你去《追远堂》,叫两个身手最好的暗卫过来,让他们到这里见我。对了,别叫赵鹤,他才回来。”
“是。”那人小跑而去。
《追远堂》乃是慕氏祭堂,位于凤凰湖上的一处峡湾,一面临海、三面环岛,形同“手掌”一般被包围在云雾之中,寻常人,根本找不到。
这里,有着暗卫数十人,暗舟数十条,都是朱采芹一手打造。暗卫训练有素,唯听令于慕景白一人,平时除派一、二人守在风雨楼之外,其余都在湖边训练,只待主人之令。
不多时,慕景白正在风雨堂上饮茶,守卫便带进来两个二十来岁、衣着一模一样的守卫。二人个头高大,身形相当,除了一人白些,一人黑些,无大差别。
二人手持自己的名册,恭敬交到慕景白手上。
慕景白细细看了一看,抬头道:“你叫鲁有是吗?你带我的签子进城,问《逐鼠堂》的胡堂主找七八个男人,越壮越好;再去《凤香楼》,找那里的妈妈“赵娘子”,让她寻七八个娇弱女子,越美越好;还要到城里找七八个小乞丐,腿越快越好。备齐这些人,带他们到第一客栈,好吃好喝待着,等我之信。”
“是!”鲁有大声说着,接过银签,疾步退出。
慕景白又看向剩下一人,拿着名册道:“你是叫段风?”
“回公子,属下姓段名风,字无形!”
“好个段无形,名字不错。你去《飞雪阁》找朱采芹取一只信鸽,送去静安侯府,就说是凤凰公子送给大少爷的礼物,有急事之时,他可用此飞鸽传信过来。”
“遵命。”
“对了,你叫无形,轻功如何?”
段无形道:“比之鹤大哥,不相上下。”
慕景白想了想,道:“那你送完飞鸽之后,帮我去南城找到王六生的《六字堂》,偷几样东西回来。不过,有些危险,而且,你还不能暴露身份,不知你可愿意。”
段无形是一直守在凤凰湖的暗卫,其父辈也是这里的守卫,从小习武的目的就是为了主人。等了若干年,主人终于来了,但有吩咐,上刀山火海也不会违令,岂有不愿之理。
便道:“但请公子吩咐!”
慕景白拿起桌上提前写好的一张信笺,递给他,道:“你的任务不能带签子,只有这张信笺,你能做得到吗?”
“属下拼死而为!”
段无形接过信笺,转身大步跑出风雨楼,几个飞身跃至湖边水亭,解下一艘船,执桨向湖,渐渐不见了踪影。
慕景白安排好一切,便又回到《云天水阁》,他需要好好养足精神,才有力量去做接下来的事。
回到屋里,他坐在窗边的榻上,垂眸看着自己的左脚。他方将二十岁,离当初了凡估计的时间,还有三年,不可能这就不听使唤了。
他站起来,往前走了几步,见门窗紧闭,无人在旁,便一个抬脚凌空踢出。这次,没敢使太大劲。
一切正常,没有异样。
之前一定是太累了,所以才失了神。
想着,又走到床边,从枕下抽出一把长剑。这把“天星剑”,自从离开沅州城后,就一直没再使用过。一是受了伤,二是来了京城,并无用武之地。
慕景白将手指抚于剑身之上,此剑全长二尺七分九,宽只有一寸,剑身中间有一条精细的凹槽,剑上有一处机关,可通过凹槽使得剑身或展开或闭合。
展开时,薄如蝉翼、柔若无骨,杀人无痕,难寻伤口;闭合之后,超薄的剑身会从凹槽处像“吸铁”一样紧紧吸住,剑身中间也会变成坚硬的实体,与普通长剑无异。此时,可用来抵御对手比较坚硬的兵器。
慕景白的手指在剑身轻轻一弹,剑身便发出“铮”地一声响,那回声音韵,使得他身体之中的武术血液,也蠢蠢欲动,不由自主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
倏地,他突然想起林清秋在牡丹花前舞出的招数,便忍不住一个腾跃跳起,挥舞起天星剑来。
“戳人后背,不惭愧。”他口里低声说着,依葫芦画瓢,比划剑招。
还别说,这剑招读起来虽然粗糙,可舞起来却是十分灵动翩然,想必,是林清秋在习武时,师父怕她记不住,故意编出俗语来,便她记忆。
稍稍练了几下,感觉腿脚无恙,又想到有一招叫“老树盘根好威风”,正是剑与腿的共用,便饶有兴致,再次试了一试。
这一试,却因过于用力,引动身上之伤,练到一半,不得不停下,收起长剑,弯腰咳嗽了几声,不敢再练。
也罢,只要腿脚恢复了就行。慕景白想着,将天星剑重新收起,倒在床上,阖上了眼眸。
……
与此同时,林清秋和沐雪也被对月带到了《月影竹轩》。
《月影竹轩》顾名思义,可见月影,伴有竹林。还未至门口,林清秋便看见了一片翠竹,微风中,翠竹飘摇的青竿直入云霄,一条蜿蜒的小径穿梭在竹林之间,直通清幽静谧的小院。
行进竹林,林清秋只觉心中沉静,仿佛尘世的喧嚣纷扰都被这层层翠竹隔绝在外,等再抬头时,已至小院门前。门上挂着轩匾,两侧写着一联:月影清辉霜似露,轩林醉雨夜如秋。
“小姐,这上面有你的名字。”沐雪指着那对联,忍不住欢喜说道。
她要不是扭伤了脚,让对月搀扶着,只怕就要跳起来了。
林清秋也瞧见了,心中暗暗惊了一下,暗道慕景白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地方给她住?口里却道:“哪里有,我怎么没看见。”
沐雪道:“你细细看看,那轩林的「林」字,清辉的「清」字,如秋的「秋」字,连起来,可不就是小姐的名字「林清秋」吗?”
对月也是识得几个字的,虽然不大懂得对联的意思,但是也能从中找到这三个字,便跟着笑道:“我原以为公子让姑娘住在这儿,是因为离《云天水阁》近,没想到,竟然还有这层玄机在。”
林清秋转头惊道:“怎么,这里离《云天水阁》很近吗?”
对月一指竹林右边的长廊,道:“诺,那条就是去《云天水阁》的走廊,若是姑娘有心,小半盏茶工夫就到了。”
林清秋一时之间,竟不知如何反应。
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住的地方,离慕景白的居所,仅有一廊之隔。而她之前,还在对方跟前,说什么“不想见到”之类的话。现在想想,自己好像有些误会了他。
“姑娘快进去看看吧,屋子都是我一手布置的,瞧瞧满不满意。”
林清秋连忙进去,但见一进的小院竹轩溢美、清幽雅致,窗棂雕花,古朴悠然,令人仿若置身世外。待来到自己的房间,桌椅床榻,布置清新,花瓶炉盏,袅袅生香;除此之外,还有诗书剑画,玉件摆设,一一陈列,简而不俗。
这时,林清秋突然看到了床上放着一个包裹,瞧其布料形式,竟像是自己的东西。不觉大步走过去,打开一看,不正是自己的衣服和细软吗?
她又惊又喜,翻找了几下,从包裹里找出一支玉笛来,顿时如同珍宝回归,握在手心里,爱不忍释。
沐雪和对月也走了进来,见到此景,不由惊道:“这不是小姐的包袱吗,原在马车上,什么时候送来的?”
对月笑道:“是公子让人进林子寻来,好在这几日也没有下雨,马车里的东西,除了点心坏掉了,其他都完好无损。沐雪姑娘,你的包袱也送来了,就在隔壁房间。”
沐雪喜道:“多谢对月姐姐,你可太好了。快,快带我去看看。”
二人去了隔壁房间,林清秋却走到门口,抬头看向天空。
风起竹林,墙外叶声簌簌。《云天水阁》的楼角,就在竹林的那一边,相距咫尺,若是在这里喊一声,估计那边的人不用开门都可以听得见。莫名之间,又好像有了许多安全之感。
林清秋在心里感叹了一声,走回房间关上门,自坐到床前,又将父亲写的书信,拿了出来。
刚才有人在,她看过了信,也不敢往心里去。此时,在这《月影竹轩》的清静中再次展开信来,不由得泪眼朦胧。
父亲在信上说,他已经禀明皇上,女儿清秋因病在身,无法参加选秀,皇上微恼,要他立即启程,前往静州追查万家庄的灭门案。他希望女儿在选秀之前,暂住于凤凰岛上,以避尘世,免得皇上反悔。
他说,“此去,不知归期,到了静州,再寄信回京。”又说,林清秋身为女儿,当多写信与母亲问好,身在凤凰湖,亦莫顽劣乖张,给慕景白平添麻烦。待外事尽了,回到涼都,父女家人,再行相见。
看着熟悉的字迹,想着父亲素日爱护,林清秋哪里忍得住,不禁掩面而泣。
恰在这时,忽听门外有人问:“请问林小姐来了吗?”
林清秋听到这个声音,便连忙拭了眼泪,开门出来。
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婆子,婆子四十上下,上身穿着灰蓝对襟短襦,下着暗红石榴裙,头上束着蓝巾,笑起来和善亲人,脸上还有一对儿深深的酒窝。
婆子手里提着一个雕花食盒,见林清秋出来,向她成了一个万福。
林清秋也回了半礼,问:“这位妈妈是?”
婆子刚要开口,隔壁的对月听见声音,已跑了出来,扑到婆子身边抱住她的胳膊道:“林姑娘,这是我娘,你看,我们长得像不像?”
林清秋看去,这两人别的不说,只凭那一对酒窝,就是母女无疑了。便道:“原来是对月姑娘的母亲。”
婆子道:“我是这里的厨娘,小姐叫我江婶就好。”
说着,又向林清秋道:“这是我新做的八珍茯苓糕,公子让我特地给小姐送来,也不知小姐会不会喜欢。”
她的话还没说完,对月已伶俐地接过了母亲手里的食盒,笑道:“早上汀枫给沐雪送去的时候,我们还笑呢,怎么小姐没有的,丫鬟倒有了。瞧,原来好的,都在这儿呢。”
这时,沐雪也扶着门框,远远道:“这可就没有诚意了,慕公子在我们家时,我们小姐可是亲自给他做粥去,怎么到了这里,他不是亲自做来?”
“沐雪,别胡说。”
林清秋轻嗔过沐雪,向江婶道:“多谢江婶,也替我,多谢你们公子。有劳了。”
江婶笑道:“小姐若还有什么想吃的,只管吩咐我就是。若是我不在,也可以告诉对月,叫她跑来告诉我,我这个丫头啊,往后可不住家了,长了本事,要和小姐住一个院。”
对月撒娇道:“娘,我都是听公子的吩咐。”
江婶又笑说了几句,无非是请林清秋多担待对月等语,罢了,这才告辞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