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意难留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从映辉殿走出后,寒江看向银川问。

    银川久久不能从那种情绪中走出,忍不住惆怅问:“内令,您说他们会和好吗?”

    寒江眸光微愣,复开口:“我盼着他们二人重修旧好,可……”她慢慢停下脚步,怅然望向身后殿门。

    心结易结难解,于谁都如此。

    约有半个时辰后,风临从寝殿出来,拿着一摞文牍对廊下候立的寒江说:“同孤送一下。”

    寒江自然地接过一半,悄声问:“公子呢?”

    “睡着了。”

    风临与她一起下阶,嘴角勾起,忍不住对她说:“他好乖啊。”

    入耳的话音满溢爱怜,寒江听着,心里泛起点酸楚,轻问:“对公子,殿下之后打算怎么办?”

    风临凤眸微弯,低下头说:“自然是要娶他。”

    寒江问:“您是打算成婚了?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“越早越好。”风临低头笑着,然黑瞳中隐闪过一丝异光,“孤实在是难以久待。”

    寒江自小便陪伴她左右,几乎瞬息抬头看她,只是还未容寒江细察,对面便有暗卫悄然赶来,寒江立刻退远,暗卫至前对风临行礼道:“禀殿下,慕家本宅至此时仍未启门。”

    风临目光微沉,道:“令乐柏叩门。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-

    慕家前,乐柏正监视着,突然见一辆小车急刹停在门前,一个穿绯官袍的女子下车跑去大门,伸手使劲拍门环,大声道:“开门!你不要做傻事!”

    闻人言卿焦急道:“霁空,我知道你家那些人都不是个东西,你家人越老心肝越黑,还天天管你要钱要官,好不要脸皮,还在背后算计你,可是不能把她们都杀掉啊!你是做官的人呀,你给她们都杀掉了你不好收场的,如果真的很气的话,杀掉一两个,不要都杀,天,我在说什么啊……不要杀人,开门啊!”

    “慕霁空,慕霁空——”

    “慕归雨!”

    乐柏皱眉犹豫着,正此时暗卫赶来,她附耳听令,遂道:“不再等了。”大步上前现身,自袖中拿出一枚金令牌,登阶叩门:“太女口令,宣见刑部侍郎慕霁空,开门!”

    然而即使乐柏出示金令,慕家也并未启门。乐柏很快被云子悄声请走,移步府道外车架密谈。一炷香后,乐柏下车,面色古怪地看了眼慕家,上马奔向王府。

    直到第二日清晨,慕家的大门才再次打开。一切平静如常,好像什么也未发生。只是有几个面孔,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
    慕家的亲长也固步府中,直到九月,再未外出。

    面对外人的询问,慕归雨只以一句话相答:“病了,她们都病了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当日夜,风临从东宫折返后前往映辉殿,在询问完子徽仪恢复如何后,与之用了晚膳,遂处理公务,两个时辰后入寝。

    一日劳累,她很快入睡。子徽仪躺在她身侧,久久未有困意。很久后,他侧转过身,静望着她。

    初夏的夜很静,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,微弱而模糊,床纱静垂,安神香的味道于夜中飘来,袅袅萦绕。子徽仪伸手轻碰她的长发,指尖无声穿过发梢。

    香气似一缕幽风,迎面而来,带着微微药的苦涩,织成独属于她的气息。子徽仪望着她容颜,目光无声停望在她唇上,寂静之中,他突然惊觉身体变化,感受到那熟悉的异样,子徽仪顿生羞赫,更对自己的反应有一点恶心,逃也似的欲避开殿下,慌忙起身想走。

    他刚刚起身欲离,忽然被一只手拉住。

    “你要去哪?”

    子徽仪心暗跳,惊而回头:“殿下?”

    黑暗中,风临正抬头盯着他,手死死拽着他手腕,一双凤眸明显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,可眼睛亮得吓人。

    温热的手环握而来,肌肤接触愈发激起热意,子徽仪感知身体的变化,慌得口不择言:“殿下放手!”

    风临盯着他静了一瞬,突然使劲将他朝自己一拉。

    子徽仪猝不及防,当即被她拽倒至身上,身体相及,子徽仪立如火烫般弹起,猛地要向外去,却更刺激风临,直接伸手将他拦腰抱回,使劲摁坐在床头。

    “殿下!”子徽仪声音都变了,“别碰我,让我自己静一会儿!”

    “在这一样能静。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”面对越来越近的距离,子徽仪眼神逐渐变得惶恐,挣扎想逃离这股苦涩淡香,未想风临绝不肯松手,强硬地将他禁锢于面前,二人动作抗争间,风临的膝盖抵进他腿间,在至膝盖处时被子徽仪惊慌失措地以手拦住,飞快扯着衣摆掩盖。

    风临突然静了。

    在他反常的过激反应中,她明白了什么。

    子徽仪看到她眼神的微变,羞窘无比,手死死抓着衣摆,语调近乎哀求:“让我出去……透透气吧……好吗……”

    他无助地看向风临,期盼着她的点头。然而,风临一个动作便将他希冀彻底打碎。

    她伸手,缓慢而强硬地将他摁住了。

    “殿下……”子徽仪脸色微白看向她,风临抬手抚上他脸庞,一字一句道:“我帮你。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”子徽仪声音微微颤抖,想后退却已无路。

    她伸掌覆在他腰间,隔着衣绸,沿他的身躯缓缓向下抚摸。子徽仪惊喘:“殿下!”使劲于腰侧拉住了风临的手。风临翻掌便挣脱,反而握住他的手背,缓缓带到自己的腰边,将他手搭上去,子徽仪重吸了一口气,睁大眼看向她。

    风临俯下身,近乎抵在他额前,以极缱绻的姿势问:“你讨厌我吗?”

    子徽仪几乎瞬间摇头,心狂跳地呆看自己搭在她腰间的手。

    “那让我帮你。”

    风临脸更近了些,唇与他仅隔一寸之距。

    寂静中,心跳愈乱如擂鼓,子徽仪神思空白地定在那里,忽听见风临在面前说:“我想吻你,可以吗徽仪?”

    心重坠,子徽仪浑身失力,勉强在她话音中支撑,说:“您以前从来不问的。”

    是啊。风临在心里默回,凑近到他脸侧,轻声耳语,“可以吗?”

    即便是最艰难的决裂时期,他又拒绝过风临几回?子徽仪忍着喘息低头挪开目光,再一次默许了她的行为。

    她该看得懂的。但这一次,风临像是一定要问出个允否,执着地发问:“可以吗?”

    子徽仪似是难以承受地挪开目光,低声道:“别问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同意吗,你愿意吗?”风临目不转睛地望他。

    原本就乱的心被她搅得剧烈动荡,子徽仪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问题,给出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合适,他双手无助地抓住她的衣袖,想推,却又没有行动,维持着一个颇为狼狈的姿态。他受不住风临亮得锐利的目光,终胡乱点了头。

    就在他头下点的瞬间,一张柔软而微凉的唇便覆了上来,贴着他的唇瓣,一点点用力地吻了下去。

    他听到自己的心跳骤然震耳欲聋,吻柔软得像一场春梦。两唇相触间,凉意渐消,二人的唇瓣逐渐温暖,像化成一体,子徽仪此刻竟分不清,究竟是他的温度暖了她的吻,还是她的体温暖了他的唇。

    一切都太梦幻,令心痛如刀割。

    风临捧着他的脸,将他压倒在床上,她吻着他,认真且克制,在齿关之外索取他的香气。

    他的香清澈幽淡,似有还无,一直以来都像日下花影,迷梦白蝶,在前方影影绰绰,难以真切,难以追握。她像个被银钩勾住魂魄的鱼,难以自持地追逐着他的衣摆,却总也不能将这一缕香气握在手心。唯有吻时,唯有吻时,这缕兰息好像才能真正被她抓住,吞藏于腹中。

    风临抬起手摁上他雪白的脖颈,指腹摁压在他的动脉,顺着跃动向下抚去。她能明显感受到掌下身躯的颤抖,战栗而可怜,像无法逃脱情网的鱼。

    可怜,但她不要放过他。

    她骤然出击,忽地扼住他的命脉,堵住他的惊呼,将他摁压在身下。

    帮他?

    错,这是在帮她。

    身下美人喘息逐渐乱了,如一支簇簇颤动的棠花枝,枕在铺散的乌发中,泛出潋滟的粉色容光。

    他在颤抖间张嘴挣扎着说出不字,可还未说完,字音便被亲吻吞下。

    他无法反抗,只能在她面前狼狈地将自己的不堪展现。

    意识彻底沦陷前,子徽仪混乱地想:就这样好吗……?

    就这样和殿下在一起,真的好吗?

    海浪骤然将他吞没,他大口喘息着,双目失神地看着头顶的那张脸,缓慢阖动嘴唇:“不行的……”

    他还没有说完,面前人便俯下身,吻住了他已微红的嘴唇。这一次子徽仪没有挣扎,无声地闭上了眼。

    -

    翌日清晨,在第一缕阳光照进殿内时,风临睁开了眼。

    她飞快起身看向身侧,就像要确认什么。在她身边,乌发美人静静沉睡,容颜如画。风临目光沿着他的唇向下,越过雪白脖颈,一点守宫砂在微敞的衣襟后鲜红刺目,在它旁边,有一抹还未消尽的浅淡吻痕。

    风临俯下身,吻了下他的发,移往他面前,在唇前停顿许久,最终还是离开了。

    她悄声下床,披袍走往外殿。

    在她背影后方,子徽仪枕在床上,缓慢睁开眼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北皇城,东宫。

    清早,闻人言卿与裴怀南焦急地等在东宫前宫道上,向南张望。前来的臣子一个个路过,不知过了多久,二人终于看到了想寻到的身影。闻人言卿急忙迎上去:“慕霁空!”

    来者一身红官袍,从容停于面前,微笑问:“何事?”

    “你问我何事……”她气道,裴怀南不欲废话,直接上前抓住她拉到一旁,语气肃沉询问:“我明天便要赴南了,走前你给我句实话,你那几个长辈到底死没死!”

    “呵呵……”慕归雨微笑着抽回手,理着衣袍道,“放心,我怎么会在现在杀亲呢。”

    “那可是无赦之罪,要削官斩首的。”

    裴怀南暗呼一口气,可表情也没轻松到哪去,目光仍有忧忡,但二人皆知她家中情况,也委实不好多说什么。

    裴怀南暂默不语,闻人言卿走上来,抬手打了慕归雨肩膀一下,怨道:“你为什么不给我开门,吓死我了……”

    随后,闻人言卿像是不再生气,凑过来悄悄问:“慕大人,那个刘达仕,什么时候能处置啊?”

    “她牵涉刘达意叛乱一案,再快也要等到秋后。若战事不能速决,保不齐还要再延。”慕归雨淡淡道。

    “啊?”闻人言卿露出为难的神情,幽幽问,“哎,慕大人,你我这么多年了,我能不能走走后门……”

    慕归雨问:“你想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那个刘达仕,我嫌她死得有点慢呢……”

    慕归雨看向她道:“你与她有什么仇怨么?”

    闻人言卿说:“不便说,总之我有点急呢。”

    慕归雨停顿片刻,再开口时道:“牢狱难捱,总有许多案犯病死。”

    她眼睛微亮:“真的?”

    “嗯。但必须要等案件清结。”慕归雨说完,目光冷静地瞄向她,露出一点笑,“你为何如此心急?”

    闻人言卿稍默,遂不好意思地笑了:“有个人我很想见,不把她弄死,我无颜登门。”

    慕归雨像是明白了什么,缓缓笑道:“他姐姐不太好说话,你可要努力了。”

    “嘿嘿……”她腼腆一笑。

    旁边的裴怀南一脸怪:“你俩说什么呢?”

    闻人言卿笑而不语,几人走进东宫,在将进宫殿时,闻人言卿四下望了望,把她们拉到隐蔽处,低声说:“我有一言欲道与二位,宸宫为碍,之所以不行处置,是顾忌殿下名声,可若殿下不在京,那宸宫出了什么事……”

    她压低声音:“若殿下走了,是不是可以对陛下……”

    闻人言卿抬起手,对着脖子作出凶狠的表情,使劲划了一下。

    慕归雨望着她:“……”

    裴怀南大惊失色。

    慕归雨开口:“不行。殿下着急成婚,现在死了她得等三年。”

    闻人言卿仿佛恍然大悟,悄悄拍手懊恼道:“哎呀,是啊,怎么把这个忘了!”

    裴怀南惊异看向她俩,真心实意道:“我有时真觉得你们都有病。”

    闻人言卿还欲再言,裴怀南四下暗望,忙道:“闭嘴闭嘴闭嘴!”

    正此时,前路似有人来,三人立刻噤声,待人走近看,是子丞相与中书省官员,三人行礼。

    子丞相望向她们,对身后不行挥了下手,遂道:“慕侍郎,我正巧找你。”

    裴怀南二人闻言告退,慕归雨上前,见子丞相道:“今日传你与殿下的事,可是真的?”

    慕归雨弯起眼,笑道:“不敢瞒丞相,确有此事。但您放心,在下绝不会因一时玩笑而误了与殿下的情分。”

    “你倒懂事,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。”她亦缓慢露出微笑,“你在做的事,我有数。旁的我可以装作不知,但殿下身边,你今后少转为好。”

    慕归雨微笑望着她:“敢问缘由?”

    子丞相和气一笑,道“那日山林道搜查,才是你第一次被她以箭相指吧?”

    在慕归雨渐深的目光里,子丞相悠悠道:“殿下其人,若以威逼利诱,绝计不会意转。正如你之事,若孩视算计,狡言申辩,势必变为仇敌,不死不休。”

    “可你若把心给她刺,她就绝下不去手。她就是这样的人。你不也正了解她,才将那刀抵在自己心口么。”

    庭下一息寂静,四有幽风起。

    慕归雨五官神情没有丝毫变化,只是在开口时,话音像一声叹息:“怎么就不愿信,我是真的不会躲。”

    子丞相道:“那重要吗?”

    四周寂静一瞬,慕归雨站在日下慢慢弯起眼,笑容愈深:“是为庇护,还是因为,我在她身边,碍您眼了?”

    子丞相还以一笑:“都是。”

    慕归雨没再说话,抬起手,笑着揖了下去。子丞相面带浅笑,缓步转身,向远处属下们走去。沉稳的脚步声渐远,慕归雨身未动,抬眼瞄向她背影,笑容渐冷。

    -

    风临走后,子徽仪于映辉殿静坐一上午,直到寒江来送午膳。

    略进了些午饭后,子徽仪对寒江说:“我想进宫一趟,可以吗?”

    寒江问:“您入宫要做什么呢?”

    子徽仪原本与她对视,听见这问话后默默低下头,伤手握着碗沿,低声道:“我想去看看皇夫殿下。”

    自他回来后,寒江对他百倍温柔,处处补偿,纵然有诸多顾虑也点头道:“好,那我陪您同去。”

    她遣银川去东宫禀告过风临后,便往内宫递信,不多时就安排好出行车架,待栖梧宫递来允准后,她立与子徽仪赴往皇城。

    及至栖梧宫,子徽仪站在辉匾之下,忽生出一点踌躇,站在宫门前许久都没往里迈,两手握在身前,手指忐忑地交握。

    正在犹豫踌躇之际,面前宫门忽走出一人。他受惊抬头,见风依云大步走来,站在他面前,冲他伸出手。

    子徽仪怔望,极缓慢地抬手,被风依云一下子轻轻拉住,牵着走进了栖梧宫。

    一进殿门,他便见子南玉身影,子徽仪望他满头白发触目伤怀,抬手行礼,涩哑唤了声:“殿下。”

    子南玉迎上前来,将他揽在怀中,细细去看他身上伤,无不心疼道:“好孩子,你受了太多苦。”

    他拉着子徽仪坐到内厅,风依云悄然待人退下,让他们好好相谈。

    听着皇夫熟悉的话音,感受这份熟悉的温暖,子徽仪的内心无法控制地泛起酸楚,他不断提醒自己不可以,不可以,可是在皇夫一声声关问中,他终究还是生出了委屈。

    子徽仪两手紧紧攥握,努力平稳声音说:“殿下,我早该来了,可是……可是我不知如何来见您,我……”

    子南玉伸手,将他紧攥的双手慢慢拉开,把每根蜷握的手指轻轻舒平,道:“当初我说即使你没有嫁与临儿,也早已是我的家人,这句话是真心的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头,认真地,一字一句地对面前孩子说道:“徽仪,想来便来,这早已是你的家。”

    “我说过,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抬头望着他,无声点头,片刻后,他终于决定任性一次,紧张站起身,走到皇夫面前,将颤抖的手搭在他膝盖,像个普通孩子那样把头靠在他膝前。

    子南玉的心几乎在这一刻碎裂,他忍着泪意搂住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,抬手轻轻摸他的头,“对不起,让你受苦了。”

    感受落在头顶的温暖,子徽仪低下头,使劲抿住颤抖的嘴唇。

    -

    自皇城折返后,慕归雨归静心园更衣,命人备车欲往定安王府去,忽接到一份密报,称有人宣称持有刘氏篡连京官的证据,但要求只与慕归雨交易。

    其属下道:“大人,此信技法拙劣,恐有诈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。”慕归雨看着信上字迹微笑道,“去瞧瞧。”

    下午她带两个护卫在约定时间,密往地点京西护城河边柳树林。抵达后,慕归雨淡然往人迹罕至的小径走去,路上穿过某处时,她突然察觉什么,飞速停步,她停下的下一瞬,一支利箭嗖地从她眼前穿过,猛射进树林。

    护卫猛然吃惊,当即拔剑道:“谁!”

    慕归雨淡定站于道中,朝箭矢方向望去,一眼看到藏在侧方林木后的李思悟。对方正持着弓,阴冷地凝视她。

    “李女郎?”在看到她时,护卫也明显诧异。

    李思悟慢慢从树后走出,没有解释也没有理会那名护卫,只死死看着慕归雨。

    慕归雨盯着她的眼,忽慢慢笑了,眼睛陡然亮起,抬手止住护卫,示意勿动。

    随后她转过身,正面向李思悟,嘴角显出一丝隐隐疯狂的笑意:“怎么没射中?若是我,我可不会射偏。”

    她盯着李思悟,微微抬手,将要害正对对方。

    “来,再来一次。”

    李思悟心中无端一惊,周身泛起古怪冷意,像有千百只蚂蚁爬过,道:“你所做这一切……我的父母,我的……不就是在报复我吗!”

    慕归雨轻笑:“报复?”

    李思悟道:“不是吗?!”

    慕归雨好笑地看着她,忽毫无预兆冲上前,俯身躲下一箭近前,抬腿踹开她持弓之手,一把揪住李思悟的头发,使劲朝着近处树干撞去,定定地盯她笑道:“你错了。我不是报复你,我是选中了你。”

    只听得“嘭“一声闷响,树叶簇落,李思悟痛呼一声,使劲去抓她的手腕:“松手!”

    慕归雨死死盯着她,笑容在阴影下闪动:“殿下要杀我,我不得替她磨刀吗?”

    “别的万一不好用怎么办?万一伤了手怎么办?”

    她抓着李思悟头再次狠撞向树干,“刚刚你的话真令我生出恼意了。报复?你怎能说出如此可笑的话,若我真想报复你,你能活到第二天吗?这颗头要撞多少下才能清醒?”

    “箭也是,为什么射不准?”慕归雨抓着她的头不断撞向树干,“从前你陪殿下春猎时不是射的很好吗?刚刚怎么射偏了?业精于勤荒于嬉,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?你不能射偏,你要稳、你要准!”

    “你不能让我失望,你怎么能让我失望?”

    李思悟被撞得头昏眼花,刚刚愈伤的伤口再次在撞击下擦出血来,沙哑地喘息反抗,然而慕归雨经年挽弓之手力道极大,她竟怎么也挣脱不开。

    她额前流血,渐渐睁不开眼,慕归雨揪住她的头发,使劲把人扯到面前,俯身笑道:“你也想报父母的仇吧?那就看你的本事了。”

    她附于将昏的李思悟耳旁,语气如深冬寒风,在李思悟失去意识的前一刻,汹砺刮进耳中:“不要让我失望,李、女、郎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未时末,定安王府,宫车停驻,风依云命宫人们将子徽仪好生送回映辉殿后,与风临在正殿说话。

    风临问:“你怎的来了,可是父亲有事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只是父亲不放心他,让我送他回来。”风依云说完望向她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怎么?”风临问。

    风依云蹙眉许久,才道:“我听说,前几日你拿箭要射杀慕大人,可是真的?”

    风临眼神瞬间沉了几分,道:“若是真,你想如何?”

    风依云道:“姐姐,你怎能做下这种糊涂事呢!现在这件事都传到宫城了,人都说你厌弃慕大人,到了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!”

    “就算我厌弃她,与你又有什么干系?”

    “什么……”风依云愣住。

    风临盯着他,声音渐冷:“有句话我很早就想问了,依云,你究竟以什么身份为她求情?”

    风依云一时未解,道:“什么身份……自然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又要说她是你的恩人么?”

    她笑了一声,眼神陡凛:“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对她的心思。”

    风依云一下子愣住,呆看向她,心中喃喃:什么心思?我对……慕大人的心思?

    风临笑容散去,以少有的冷肃目光看向他:“先前我默而不提,以为你有分寸,未想是我看错了。现在我就把话与你讲明,你永不要对她起心思!我也绝不容许她娶你!”

    风依云怔怔说:“因为你的怨么?”

    风临道:“非要我讲透吗?因为她的婚姻。她成婚了,在世人面前,她的夫是杨友蘅!”

    风依云下意识道:“那不是她的夫,那是她母亲的夫。”

    话音入耳,风临当场动怒:“不管因由是什么,成婚了就是成婚了,你说这话,难道你要给她做小?!”

    犀利话音宛如惊雷在耳边炸开,风依云心猛缩成一团,两耳嗡嗡作响,眼睛瞬间红了,抬手直接将桌上杯盏甩到地上。

    噼里啪啦一阵刺耳响声,满地碎瓷。姐弟二人隔着瓷片相对,有片刻安静。

    他倔着不说话,瞪她,可眼睛里已经控制不住地蓄起大颗水珠,在眼眶中打转。

    话一出口风临就后悔了,声音缓了下来:“依云,我不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从没有那个心思。”

    风依云含着眼泪,倔着不肯往下掉:“我也没想过和她怎样。”

    从小到大风临也没惹哭过他,哪想今日一句话伤了他的心,后悔不已:“依云,是我失言了,我并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你的用意。”说完这句话时,风依云裹不住眼泪,大颗泪珠自眼眶坠落,啪嗒啪嗒砸在地上,“可你刚刚的话真的让我很伤心!”

    他突然转身大步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依云!”风临脸色微变,忙去追他,“别跑了,别摔了!依云!”

    风依云闷头向前,自觉失了自尊,只想快点离开此地,眼泪模糊视线,他又只顾向外跑,一时没看路,在殿庭下迎面撞上了一个人。

    只听得闷一声咚响,似撞在了块铁板上,风依云一时惊讶,抬起眼望去,见日光之下,一个戴着单黑眼罩的女子正望着他。这女子似乎失了一只眼,还不习惯单眼视人,但剩下的一眼却仍显出炯炯亮光,向一把锋芒毕露的尖刀。她黑眼罩上绣着一只银狼首,在日下泛着刺目的银光,同那只眼一起望向他。

    他认得她——顾崇明。

    见是女子,风依云当即想后撤躲避,结果方才一撞还未站稳,撤步间便要摔倒。

    顾崇明反应极快,稳住身形,伸手一下子将他拉稳。风依云忙稳住步伐,仓促间抬头上看,一双眼含着泪珠,抬眸瞬间,恍如一朵挂着露珠的雪梨花。

    顾崇明微微愣神,下一瞬弯起眼,上扬嘴角,对他挑眉笑道:“小心些,小贵人。”

    风依云抽回手,端正站好,侧过脸掩遮脸上泪痕,道: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顾崇明笑着瞧他,微俯下身问:“哟,哭成这样子,谁惹了你?告诉我,我帮你出气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好意,但不必了。”他立时后撤一步,飞快擦了下脸。

    顾崇明瞧他这幅劲劲儿的样子,脸上笑容更深了,凑过去还想说些什么,却突然听见一声冰冷话音:“顾崇明。”

    她眉心一紧,挪目看过去,慢慢直起身,冲来人行了个礼:“太女殿下。”

    风临踱步走过去,在经过她身侧时,那双凤眸于阴影中冷盯着她,抬起手指,对她缓缓点了一下。顾崇明眼神微阴,却没说什么,俯身作揖。

    风临走到弟弟面前,说:“我送你出去。”

    就在一切将要结束时,身后的人突然出声咳了一下。

    风依云回首,见顾崇明站在庭中,眯着眼对他咧嘴一笑,眼罩上的狼首与嘴里一颗尖虎牙在阳光下泛着银光。

    “小贵人,下次见。”

    风临紧咬后槽牙,在阴影下对弟弟露出个微笑,抬手向前,送他离府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少顷,月惊时前来王府递交属地粮草文书,至昭德殿前时,望见个身量高挑的女子,那女子戴着个眼罩,挂着笑,正好整以暇地候在廊下。

    她不认识这人,略笑下便站到另一边。不多时,忽闻行礼之声,见风临带着内令一众冲这边大步走来。月惊时刚想行礼,便见风临几步登阶,伸指对着顾崇明点了一下:“刚刚你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顾崇明咧嘴一笑,微眯起眼道:“恭敬之意。”

    “记住你这个回答,多一分都不要再有。”风临说罢,转身往殿内走去,正在此时,身后人忽然出声:“如果我多了,殿下会如何?”

    风临定住脚步,缓慢回身,盯着她,抬手扯下抹额遮住双眼,下一刻直接冲去便是一拳!

    顾崇明猝不及防,下意识抬手去挡,未想刚刚挡住左拳,下方一记横扫腿紧跟而来。风临蒙着双眼,生挨下这一拳,动作却未阻,左手飞速挡开她右臂,同时转身,右手瞬间抓住身形未稳的顾崇明衣襟,腰腿发力,一背摔将人抡起,狠甩在地。

    只听得嘭一声巨响,顾崇明猛砸在地上,被摔得一时发懵,不待回神风临便已揪住她衣领,一拳挥了上去。

    那些被掩藏于面具之下的恨刺终于显露,化作荆棘,扼住顾崇明的咽喉。风临扯下蒙眼抹额,抓住她衣领道:“你也敢惦记孤的弟弟?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?”

    “顾崇明,不要仗着孤心软就狂妄。再敢有一次肖想,就不只是拳头了。”

    顾崇明怔怔看着她手中抹额,片刻后回神,眼睛微眯,咧起渗血的嘴角冲着风临笑道:“我没忘,我姓顾。”

    寒江等人此时上前,劝说着将二人拉开,顾崇明被人带走,风临站在廊下阴沉注视着她背影,冷笑一声。

    一旁的月惊时此时大觉不妙,当即决定改天再来,噤声低头,没想到下一瞬风临就转脸望来:“月女郎,送文书?”

    “啊,是是,殿下……”月惊时低头上前递去。

    “听说你先前曾去相府拜寻他,还没得空问你。”风临走到她面前,抬手接过文书,“你对孤弟弟有意,可是真心?”

    月惊时站得笔直,将方才一切看在眼里,她一个书生哪似顾崇明经打,她咽了口口水,然虽惧怕,但仍张嘴大声答:“是……!臣、臣对皇子殿下有意!求娶亦是真心!”

    风临点点头,抬手拍了拍她肩膀,“好。”

    见她没打自己,月惊时不禁大松口气,稍生喜意,问:“殿下这是允准臣追求皇子了吗?”

    风临摇摇头,对她笑道:“是孤今天没劲打你了。”

    月惊时僵呆住。

    “敢越过孤见皇子,你好样的。我们明天聊。”

    她笑着拍了下其肩膀,迈步离去,留月惊时呆站道中,寸寸化石。

    寒江快步走上前,对她悄声道:“女郎别怕,殿下在和你玩笑。”

    月惊时道:“刚刚和顾女郎,也是,也是在玩笑吗……”

    寒江略顿,说:“那个你就当作是玩笑吧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风临拿到月惊时文书后要赶去户部一趟,走之前她特意赶到映辉殿,对子徽仪说一声:“徽仪我走了,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,你不用等我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风临得到回答便走了,出殿时恰遇属下来禀事,二人站在廊下说话。

    初夏晴空无云,明亮阳光将她的身影照落于殿窗上,像无言的山水。

    子徽仪在殿内悄无声息地走过去,站在殿窗后,望向窗纱上那淡墨身影。他伸出手,无声地抚摸她的影子。

    不渴望吗?

    说不,是假的。

    指尖触及浅影,即使隔着白纱布,他手指依然能感受到那温度,灼痛无比。

    试一下吧。

    子徽仪垂眸注视窗影,缓慢地用伤指下拂。

    就让他试一下吧。

    秋医官与老医师到来,于正厅内诊治。事毕,素闻与星程前来奉药,子徽仪接过药盏饮尽后说:“你们现在就去宫外,无论谁来,都说我睡了。”

    素问犹豫,怀着一丝畏惧问:“若是殿下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只说我睡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,公子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待风临回来时,银星已挂上天幕。

    她去文轩阁交接了一下事务,其间向徐雪棠询问了下李思悟状况,得知对方称伤还未愈,她不由生出点奇怪,命乐柏前去探望后,回到映辉殿。

    时夜群星闪烁,弯月银钩,虫鸟隐隐低鸣,怡人初夏夜,风临一路踏着灯笼光走到映辉殿廊下,远远的见殿内灯火昏暗,便抬手示意众人勿出声,上前低问廊下的素问星程:“殿内怎么这么暗,他不舒服么?”

    素问见到她时手隐隐发抖,勉强镇定道:“回殿下,公子饮过药后便感不爽利,说要休息,叫我们候在外头。”

    风临点头,示意众人噤声,独自悄然入殿。

    子徽仪在殿内听着,站起身,轻步走到小厅的桌前。

    来到寝殿门前,风临见殿门没有闭死,刚想轻手推门进去,却从缝隙中看到了子徽仪的身影。殿内只有一盏微灯,照不清面容,在昏光中,他站在桌前,背对着殿门,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,随后微微转身向桌,拿过茶壶,打开盖子,将其倒进壶内。

    她此时才看清,他刚刚从袖中拿出的是一枚纸包,纸包内装着淡白的粉末,他全倒进了壶内。

    风临震惊看着这一幕,不觉间后退一步,死死盯着他的侧影。霎那间眼前摇晃,风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,内心无数念头激涌,她不断告诉自己不可能,他不会害自己,可那缕粉末就在她视野中尽数倾尽壶中。

    在巨大震动中,她后退数步,低下头,抬手悄无声息合闭殿门,随后转身,压低脚步,无声走出映辉殿。

    来到殿外廊下,她面色沉沉站了片刻,走下阶,重新踏上来,对素问与星程说:“行礼。”

    星程没明白:“请问什么?”

    “出声行礼。”风临面色冰冷地重复。

    两人微敢怠慢,怀着疑惑抬手作揖,犹豫着开口:“殿下金安。”

    风临迈步,走到殿门前,抬手时顿了下,随后用力推启殿门,脚步微重走回去。走到合闭的内殿门前,她微吸一口气,一把推开,目光向内一望,心顿时凉了。

    子徽仪正从寝殿走出,像是一幅刚醒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殿下您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她面色如常走进,与他坐在桌前,说:“来时听说你睡着,本想来看一眼就走,不想你醒着,是不是我吵醒你了?”

    子徽仪摇头:“本也睡够了,听到外头有行礼声便来看看。殿下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?”

    “事忙完了,就回来了。你怎么样,好些了吗?”

    子徽仪说:“好些了。殿下呢?今日过得怎样?”

    风临注视着他,说:“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那便好。”他低头浅浅一笑,后与她闲聊几句,谈话间伸手拿起茶壶,为她斟茶道:“殿下一路走来应是口渴了,饮一点茶吧?”

    她没有接话,只是盯着那茶杯,看着茶水逐渐斟满杯盏。

    茶水停在七分满,一只包着白纱的手伸来,将茶盏往她面前推了下,“殿下请用。”

    她抬起头,望见子徽仪那双仍有郁色的眼睛,那里倒映着她的身影。她伸手拿起了茶杯。

    风临盯着他的眼,抬手,一口一口饮下那杯茶。

    在茶入口瞬间,尝到那诡异的甜味时,风临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。

    子徽仪转过头,风临在他转身前一把拉住他。

    “我喝了。”

    “茶放凉了,我唤人给您换一壶。”

    “我喝了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沉默片刻,停住脚步,却也没有转头看她,就这样望着前方那唯一一盏昏暗的小灯,说:“明天我想回相府。我很久没回清阳了,伤……我想回清阳养。”

    风临没有说话,一手抓着他衣袖,一手紧紧攥着那空了的茶杯,用力到指节发白。

    子徽仪说:“我们就到这吧。”

    他扭头想走,身子猛的被拉住,回头一看,发现风临没有松手。她也没有看他,只是攥着他衣袖的手背隐现青筋。

    “别走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涩声问:“不信,为何还喝?”

    风临木然坐在那里,只重复道:“别走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回望她一眼,忍下黯然伤心,转身向外走。

    风临瞬时转头,只看到他的背影。

    他像将远的风筝,在天空化成一枚模糊的点,与她的联系,是他同这世间唯一的系线。不能让他走,她必须要抓住他才行。

    风临站起身使劲抓拽住他的衣袖,用全身力气把人往回扯,“别走。”

    她攥得太用力,以至于拇指上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,血珠渗进布料,在他衣袖上染出一小片红,与夜色混在一起难辨。

    子徽仪被拉住脚步,转头看向她,说:“殿下,您的手指好像破了。”

    “别走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走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喝了吗,别走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没有再说话,黯挪开目光。风临再也无法控制压抑的情绪,两手抓住他胳膊道:“为什么啊徽仪?我不是喝了吗?我喝了啊!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非要走!为什么,我喝了!我喝了啊!!”

    “徽仪!”风临伸手抓住他肩膀,使劲将人拽扳回来,逼他面对自己。

    子徽仪在这力道下避无可避,慢慢抬头直视她双眼,露出一抹黯然悲戚的笑:“为什么……我不愿将来有一天,您与我走到因爱生恨的地步。”

    风临睁大双眼,有如被一剑捅进心里。

    她定定瞪望他,受尽伤害,干哑开口:“你是在……用过去惩罚我?”

    子徽仪说:“我从没怪您,自成为暗桩起直到此刻,一天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谎,没怪我为什么说这种话?为什么始终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?”

    子徽仪摇头:“这不是惩罚,殿下,这只是选择。我也给机会了,它或许太小,但是我的命只能容许我做到这地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不冷静。”风临说,“等你冷静了再——”

    “在您眼里,我会有冷静的那一天吗?”

    风临怔然看着他,他面带苦笑,很灰暗。

    “殿下,我们都勉强过了,但不行。我想,现在我们该是各自迈向新人生的时候了。”

    “就这样吧。”子徽仪转身,用力掰开风临的手,“我不想最后这份感情,因怨化作刺向彼此的利剑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伤你,我也不在乎你——”风临抓着他衣袖不肯松,却见子徽仪握着她的手往外拉,一字一句道:“殿下,我手疼。”

    就这一句话,风临立刻松开了力道,任由他用那只满伤无力的手把自己推开,等到她回神时,手已经分开了。

    她低眸,愣望自己的右手,那道伤疤也在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子徽仪转过身,仿佛一身轻松地往侧殿走去。

    风临喃喃道:“盛夏马上到了,我还想为你折榴花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了殿下,我自己也能采。”

    风临声音已经有些颤抖:“徽仪,你一个人,怎么能行呢?”

    子徽仪停下脚步,望向她,平淡道:“我不是一直一个人吗。”

    一股钻心之痛直捣肺腑,风临颤抖着抬起右手捂住眼睛,在指缝中,那双凤眸睁得极大,望向地面道:“是啊,你一直一个人。我从没陪在你身边,我能算什么?”

    子徽仪骤而圆目,愣站原地。

    “今晚你不必走了。”她转过身,从他身边走过,“你睡在这,我走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天亮,我会再来问你一遍,如果那时你的回答仍是想离开,那么好。”

    风临停在他身侧,在昏暗摇晃的灯光中,用那双漆黑眼瞳望向他,笑道:“我会放你走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翌日清晨,彻夜未眠的子徽仪在天光一亮后,便来到侧殿。

    寒江推启殿门,他刚踏进,便见风临坐在主座上,正对殿门,面无表情地凝视。

    是他先开口:“我想走。”

    风临道:“你想好了么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的想好了么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子徽仪垂眸,眉目中掩有灰暗,却很平静回答,“想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离开我,你要去哪?”

    她问:“离开我,你会更幸福吗?”

    子徽仪回答:“我回清阳。”

    风临道:“我能问问为什么吗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要走总要有个理由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微默,后道:“我不想要了。我不爱了。”

    风临黑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,重复道:“不想要了,不爱了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按压下内心沉钝的痛意,缓缓道:“殿下,我已为您付出了我能付出的全部。我也不欠您什么了。”

    风临道:“我们之间,就只能像这样一笔一笔清账吗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道:“不是。可我也想不出其他的话来描述了。最后了,请殿下原宥一回吧。”

    殿内陷入沉默。良久后,风临说:“徽仪,你从不欠我。”

    他五岁便失了双亲,在世间跌跌撞撞地活着,没人教过他什么是爱,也没人教他如何去爱。而在最无依懵懂的年纪,他遇到了风临。这个小殿下像一颗炽盛的太阳来到他的世界,带来了光,希望,与爱。很多很多的爱。她如此慷慨,给他关怀,给他情意,还把她得到的关爱分给他一半,于是他的世界不再只有课业与孤寂。

    一切都很美好,但风临忘了告诉他,爱是不需要还的。

    这个孩子受宠若惊,他看着灿烂起来的世界,感受到这些温暖与感情,便想回报,哪怕他一无所有。他凭着纯白的本能去爱人,完全纯粹的付出,最终也将自己献祭。

    她该告诉他的,爱不需要还。

    可那时她也太小,等到现在明白,已经太晚了。

    风临站起身说:“好。今天我便派人送你回清阳。”

    “今天?”子徽仪微愣。

    风临没有立刻接话,从座位踱步踏来,站在他身侧,冷然瞥来一眼:“要走就快走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暗抿住唇,抬手对着她行了一礼,轻声道:“多谢殿下成全。”

    风临没有回应,大步走出殿门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当日下午,风临抽调亲军千人护卫子徽仪前往清阳,将素问几人与老医师尽陪同去,并足银财,之后对外只称他受惊伤神,归乡静养。

    他走得突然,风临送得更突然,谁都没料到,更不可能有人来送,是以到城门时并无第三方在场,连相府都无人过来。

    但子徽仪此时已不在意这些。

    临走时,子徽仪犹豫着问她:“殿下,我们的婚约何时……”

    “和你没有关系了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微愣,随后点点头,浅笑道:“也是。”

    在初夏万里无逸云的晴空下,子徽仪抬头对她笑了笑,身上的雪衣在阳光中泛着刺目的白光:“殿下,还未恭喜您入主东宫。可惜我已经没什么能再给您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最后再给您行一礼吧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正朝她,抬起裹满白纱的双手,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,一如十二年前的初见,“愿殿下万事如意。”

    他真是最懂怎样刺穿风临的心脉。几句话,令她丹心寸裂。

    直起身,他转头向前走去,衣袍在夏风中飞舞,仿佛全无留恋,再无任何牵绊。

    风临站在后方,忽然说:“徽仪,你好像一次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子徽仪脚步猛地停住,睁大眼悲望前方,却最终没有再回应。

    风临面无表情凝望其背影,往日涌现眼前,却不由露出一丝寒凉讽笑。

    过往种种,也终究不过是,冷殿一梦。

    风临站在马前注视他的身影,目光望着车马的烟尘。

    “他没回头。”

    “他走远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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