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漫佳也转头看到了来人。
顾知文还是来了,不,应该是Vi。
Vi Gu,那个和她通信了半年的男孩,果然是知微姐的弟弟。
悄然间顾知文已经走进,他手捧着花,大方的向两人打招呼。
“漫佳姐。”他开口,又轻轻摇头,“还是更习惯叫你Manda。”
于漫佳微微一笑,像是见到老友似得调侃:“怎么,这回不瞒着我了?”
Vi 甘拜下风,说自己没想瞒着。
于漫佳一时间感慨万千,没想到当年资助过的男孩这么快就长大了,甚至已经小有成绩。
“当年知微姐走的时候,他才二十岁,还在上大学。”于漫佳低声向孟宴臣解释,见他疑惑挑眉,补充道:“出了事之后我从警方了解到她还有个弟弟。”
当时警方通知她阮知微母女的遗物已被直系亲属拿走了,她还诧异了好久。
不曾想没过多久就收到了顾知文的信,说是听姐姐提到过她,冒昧地想表示感谢。
两个同时失去了很重要的人的小可怜,自此之后便有了往来,互相开导对方渡过那如此艰难的时光。
Vi年纪轻轻,却固执的像个小老头。
不肯加联系方式,也不肯让漫佳知道自己的样子,所以她一直只知道他叫Vi Gu,是知微姐的弟弟。
往来几个月后,漫佳偶然间得知他拒绝管家里要钱上学,生活费有些捉襟见肘。
她提出过几次要帮他,可他不肯要,便只好兑了点现金和信一起寄过去。
区区两千美金,对面收到后却再也没有回复过。
不久后漫佳就离开纽约了,以为两人这辈子不会再有联系。
如今见他也过得还不错,她心中很是欣慰,也了却了遗憾。
两位好久不见的笔友站在对他们各自都很重要的女人墓前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倒是衬得秋日的阳光都温暖了一些。
孟宴臣站在漫佳身后,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,不做打扰。
他的目光扫过顾知文身上的黑衣,和于漫佳身上的白色风衣对比明显,像极了她笔下那两只互相依偎的小猫。
孟宴臣心中明知真相绝不是这样的,却抵挡不住诱惑般看向眼前刺眼的一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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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和顾知文吃过晚餐道别后,于漫佳带着孟宴臣回到了她的公寓。
夜幕降临,远处曼哈顿河两岸灯火辉煌、光影交错。
于漫佳有些喝多了,脸颊酡红的搂着孟宴臣说着不着调的胡话。
“宴臣,我们…我们继续!”她走路都七拐八扭的了,还要挣扎着去酒柜拿红酒。
孟宴臣连忙把她按下,脑海中反复纠结了一晚上的问题找到了发泄口。
“漫佳,改天再喝吧。”他把她搂的离自己近一点,见她眼神迷离地看着自己,低声开口。
“你书中的角色,是他们姐弟?”他刻意将声线压的暗哑,诱哄问道。
于漫佳眼中黑白分明,呆呆地盯着他好一会接受信号,才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“嗯!黑猫是知文,叫知知,白猫是知微姐,叫秋秋。”她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认真数道,“小猫是她平行世界的分身,每本书里都要去拯救知微姐的原身,希望她不要再困在那个秋天了!。”
“这都是暗线!一般人…嗝…一般人我可不告诉。嘿嘿。”她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,眯起来的月亮眼此刻显得格外傻气。
听到自己的推测被证实,孟宴臣心里的石头并没有落下。
他定定着看着于漫佳小声自言自语胡说八道。
半响,他叹了口气,揉了揉她的头:“睡觉吧,佳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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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漫佳很快便昏了过去。
许是分享完心底最深的秘密如负释重,又有酒精的加成,她睡得格外香甜踏实。
反观孟宴臣,顶着白昼颠倒的时差,纵然身体疲惫,此刻一丝睡意也无。
他侧坐在床沿处,给漫佳掖了掖被角,望向女孩在昏暗灯光下娴静的侧颜,宽阔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。
孟宴臣的脑中一帧一帧闪过漫佳白天讲故事时的神态,半秒也不肯错过。
片刻后,他无声地自嘲一笑。
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。
所以她不喜欢别人提起下半辈子。
所以她听道他调侃小猫的名字会一笑而过。
所以她会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自我放逐。
因为此生未完成,因为她自己经历过,因为她最后乐观坚强地挺了过来。
孟宴臣漫不经心地玩着漫佳的手指,放在手中来回摩挲。
她青葱嫩白的指尖与他相连,仿佛顺着手臂攀上他的心脏。
揉搓、拿捏。
孟宴臣感受着自己急促有力的心跳声,认命闭上眼睛。
明知不应该这样胡思乱想,可是他就是着了魔一样的害怕。
所以佳佳啊,你答应和我在一起,是因为…爱吗?还是因为…同情?
你陪我、渡我,是因为喜欢我?还是因为…想救我?
于漫佳静静地躺在他身边,睡颜甜美,半分不知他此刻的所思所想。
孟宴臣害怕真相的重量太过残酷,会压的他直不起腰。
他俯身抱住了她,任性地咬住她的唇,反复轻柔碾压。
于漫佳呼吸被堵得有些不通畅,下意识地想反抗这一波又一波的热浪。
她的挣扎此刻在孟宴臣眼中便是拒绝。
下一秒,他理智全无,失了分寸。
“宴臣…唔…” 漫佳直接被他弄醒了,眼睛却因为困顿而睁不开。
她向来脾气极好,睡眠被粗暴的打断也仍好说好商量求他。
“快睡呀…” 漫佳艰难的挤出几个字,声音温软又沙哑,“别…亲…了”
等孟宴臣恢复理智撑起身子时,她已经转头又睡了过去,似是憋出刚刚那几个字用尽了全部力气。
孟宴臣晦暗不明地盯了她几秒,又无力地倒在她身上。
罢了,到底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。
他模糊且认命地想,只要她能一直在身边陪着自己就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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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早,于漫佳神清气爽地问孟宴臣一天的安排。
“要去个晚宴见一些投资人。”他边低头整理袖口边说,“怎么了?”
“那我带你去逛个博物馆吧!”于漫佳蹦蹦跳跳地扑过来,缠着他手臂兴奋道:“那里面的昆虫馆和蝴蝶馆都很精美!你一定会喜欢的!”
孟宴臣自是纵着她去了,可是两人同行一路,他有些格外的沉默寡言。
当于漫佳带他做完蝴蝶互动项目,送给他博物馆纪念处的蝴蝶标本后他都有些心不在焉时,她终于意识到不对。
两人相继走出馆外,她拉着他随意坐在门口的草地上。
“宴臣,你怎么了?” 她偷偷看他,小心的关注他的情绪。
孟宴臣欲言又止,面容在光影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疲惫。
于漫佳暗怪自己太过高兴,自责于这么长时间才发现他的反常。
“佳佳,网上的舆论你真的不着急回去处理吗?”
片刻后他才开口,问的却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。
于漫佳怔然。
她爸爸一直在国内跟进,她自己过几天回去也会清算的,眼下确实没什么要做的。
“没有啊,不是一件什么大事。” 她半是迷茫的开口解释,“如果真的有舆论危机,知文也会介入的。”
她的本意是澄清灵感来源这件事涉及阮知微的隐私,交给她弟弟兼合作人处理是最妥当的,可不曾想孟宴臣却突然被激怒了。
他后背猛地一紧绷,蹭过来就捏着她的手腕,死死抓住不放。
“你宁可麻烦他,都不来找我,是吗?”他抬眼看她,眼角似有血丝,整个人颓废又愤怒。
于漫佳被他脱口而出的指责惊住,另一只手连忙疯狂摇摆。
“不是的,宴臣,我——”她说到一半,突然想明白了他的别扭来源于什么。
“喂,孟宴臣。”她把手从他掌中一把抽出,有些哭笑不得,“你就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一天?”
连那些虫子都没让他开心。
孟宴臣不满她叫他大名,拽过她滑走的手,泄愤轻咬了一口,纠正:“宴臣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叫宴臣,漫佳。”他认真嘱咐。
一字之差,天壤之别。
她都叫别人知文了,凭什么要叫他大名。
于漫佳从呆傻的反问中回过神,囧囧的看向罕见幼稚的孟宴臣。
还怪可爱的,她心想。
她凑过去歪头看他,顷刻之间两人离得极近。
于漫佳细细打量着他浓密的睫毛,琥珀色的眼眸,和在阳光照应下闪闪发光的额前碎发。
孟宴臣屏住呼吸不肯退让,双方一时僵持不下。
几轮瞬息过后,孟宴臣败下阵来,紧绷的肩膀垮掉。
“佳佳,”他低低地叫她,声音中似带有无尽委屈与迷茫,“你觉得你…爱我吗?”
他终于将心底的疑惑托盘而出,学会了不再独自胡思乱想。
于漫佳失笑反问:“宴臣,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爱你呢?”
孟宴臣被她话中的意思说的心花怒放,终于敢抬眼正视她。
被他握在手中的女孩仍是专注温柔的看着自己,他觉得心中最后一丝阴霾都要被她的笑容驱赶而散。
“那你觉得,什么是爱呢?” 漫佳见他不答,反客为主捏了捏他的手背,追问,“你想知道,为什么我从不质疑你对我的爱吗?”
孟宴臣点头,完全被她牵着走。
于漫佳偏头思考了半秒,爽快回答:“就拿最近发生的事来说吧。”
“爱是体贴,是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。是我前一刻给你地址,后一刻你就会去找早餐店为我在意的事奔波。”
“爱是尊重,是你无条件的相信我。是你明明不知道Vi到底是谁,仍然对我临时出发的决定不容置疑。”
“爱是珍惜,是你总把我放在第一位。是你宁可自我折磨,也从不在任何时刻敢伤我分毫。”
“爱是成长…”
是他也终于领略到了亲密关系中沟通的真谛,而她在他的爱意浇灌下微笑告别过去。
于漫佳还可以一直说下去,但是她停住了。
因为面前的男人,国坤集团赫赫有名的孟总,正紧绷着脸抑制住内心的波涛骇浪。
她放过他,再次安慰道:“宴臣,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爱我这件事,所以我无须从你嘴上得到任何承诺。”
他骄傲、守礼、矜贵、克己,骨子里却从来不是一位脾气顶好的人。
但是他把一身所有的温柔、耐心、呵护与纵容都给了她。
所以于漫佳知道,表达爱的方式千千万万种,而她并不需要拘泥于那三个字。
孟宴臣有些期待的看向她。
半响,于漫佳破功一笑,满足他。
“宴臣,我爱你。”
如果他想要的话,她便可以给。
孟宴臣眼中流光四转,把她拉过抵在额头前,低声庄重地告白。
她可以不要,但是他想说。
“漫佳,我也爱你。”